股票连续下跌,被疑业绩造假,南极人可谓电商行业“开年第一瓜”。
1月4日、5日,南极电商股价连续两日“诡异”跌停。随后,一份兴业证券2019年发布的《盈余管理和盈余操纵的界定和识别》报告在网上流传,指出“XX电商”诸多疑点。
多篇分析文章认为,“XX电商”即南极电商,GMV增速过高、税收和员工数量与营收增速不匹配、供应商与经销商重合度高疑似“体外循环”等,都是其财务疑点。
1月12日,南极人发布了长达三千多字的公告澄清此事。但南极电商股价仍一路下探至最低8.91元,相比去年最高点的24.41元跌去了63%。1月15日证监会表态,已将南极电商的股票交易纳入重点监控范围。
不生产、不研发、不设计、不售后,通过将商标授权给供应商获得使用费用,被称为“卖标狂魔”、“吊牌之王”的南极人,一直是一个谜一样的公司。
近年来南极人业务处于高速发展的通道中,旗下南极人、卡帝乐鳄鱼、精品泰迪等品牌在2020年合计贡献了超400亿GMV,同比增长超30%。优异的业绩表现更是吸引了全国社保基金、汇添富、泰康人寿等顶级投资者参与。
本文将聚焦南极人的“卖牌”生意,回答三个核心问题:
品牌授权模式有何魔力?其本质到底是什么?资本为什么逃离南极人?
下沉
南极人在回应“谣言”的三千字长文中,将其商业模式称之“IP品牌授权”,并对标CK母公司PVH集团的品牌授权业务,认为公司业务模式合理且前景广阔。
品牌层面的IP授权往往分为形象授权和商标授权。前者以迪士尼最为典型,利用深入人心的卡通形象,品牌方得以强化自己在消费者心中的地位;后者则以KAPPA、乐途、麦当劳等品牌为代表,将品牌使用权让渡给区域运营能力更强的合作伙伴,达成多方共赢。
这些IP授权有着相似的特点:IP叙事能力强,消费者认知清晰,覆盖范围明确。
南极人品牌授权则全然不同,从核心品类内衣内裤出发,陆续覆盖了洗衣机和油烟机、鞋垫和保温杯、卫生巾和洗衣液、养生食品与宠物食品等。
品牌覆盖范围缺少限制,品类之间的布局逻辑相互矛盾,南极人将这套品牌输出策略归纳为“全民家庭大品牌”,网友则将其戏称为“万物皆可南极人”。
秘密藏在南极人的价格牌里。
此以不同类目中淘宝销量排名第一的南极人产品为例,单支袜子均价1.6元、内裤5元、羽绒服79元、洗衣机298元……南极人爆品商品价格只有品牌商品的零头,接近其他白牌货品的价格。
其实在成为南极人产品之前,这些商品大都来自于白牌供应商市场。过剩的产能供应,使市场长期保持在低价竞争的红海状态,这在纺织品行业尤为突出。
对这些白牌商品来说,南极人的核心价值在于品牌知名度,能够让其获得差异化的竞争能力。
如同在陌生城市中,熟悉的星巴克往往是匆匆商旅们的首选。当消费者的目光锚定在白牌的中低价格区间时,发现熟悉的南极人商标也在其中,会获得对于商品的确定感,进而有更高概率可以促成交易。心理学中将此称之为“曝光效应”。
庞大的低价消费品市场中,以南极人为代表的商标授权模式快速发展,形成了以南极人、俞兆林、恒源祥、北极绒为代表的四大“标王”。一些知名的消费品牌,也不同程度试水过“卖标”业务。
对“卖标”模式而言,价格本身就是核心壁垒。
在这样的价格区间中,兼管物流、营销和售后的自营品牌较难切入。加之目前消费领域的新势力品牌,都不约而同选择中高端甚至超高端产品,与南极人的业务市场形成了错位竞争。
在低价格带中,消费者对价格差异敏感度较低,2.1元与2.4元袜子感觉上差不多,实则价格差异高达15%,毛利率差异可能数倍。如果利用品牌赋能,并搭配成熟的运营展示方案,消费者往往愿意在低价的前提下为更知名的品牌买单,实现更高的品牌溢价率。
因此,南极人等品牌与被贴牌厂家多采用抽成的分账模式,在不改变产品价格区间的前提下,抽取一定的品牌使用费用。
越来越多的流量进入到“卖标”体系中去,2020年南极电商贴牌GMV达到400亿元。
但最终让“南极人模式”成为现象级商业事件的,却是更大的风口——B2C电商。
风口
模糊的品牌属性与低廉的价格定位,都暗示着南极人极强的渠道属性。南极电商在财报业务介绍中写道,其“致力于打造基于电商渠道的世界级消费品巨头”。
与其说南极人抓住了电商浪潮,不如说电商浪潮创造了南极人的商业模式。
传统线下两元店往往从批发市场或工厂集中采购,贴牌需求较低或干脆仿品横行。B2C电商的快速发展,彻底颠覆了传统营销方式,其中有两项变革影响深远——“无限货架”与“数字化决策工具”,前者开启了注意力经济时代,后者则让一切都更轻易量化。
“吊牌”,变得更具吸引力。
品牌授权生意带来近乎及时性的现金流反馈,不仅吸引了许多国内外知名品牌参与其中,更让电商运营者们“疯狂”。但增长带来的短暂兴奋,很快被竞争带来的生存压力所替代。
商标授权本身是帮助无限货架与顾客有限精力的撮合,而撮合权的最终拥有者其实是渠道。好的撮合得以打造优秀的体验和效率,但更重要是其背后巨大的商业价值,展示位与流量生意的本质便是这种撮合权的贩卖。
电商平台愿意撮合的商品无非两类:更容易撮合的商品,经济价值更高的单品。前者让用户留在平台,后者让平台获利,两者的核心追求都是效率。
在此指导思想下,品牌大店拥有良好的数据资产、资深的运营团队,有能力承担也更容易获得平台的资源投放。但另一边的弱势白牌商品,则由于品控难以保障、支持体系较弱、对平台了解程度低,往往容易被平台降权。
最终的结果便是流量头部化,草根商家被专业化的正规军快速取代。数据显示,某头部平台前1%的商家贡献了平台40%的GMV。
行业大环境的头部化、专业化,同样在南极人体系中发生着。
南极电商财报显示,其合作供应商总数为1113家,主要合作供应商约500家,但合作的经销商总数却达到了4513家,授权店铺5800家。专业电商运营者,正在逐步成为南极人的重要生力军。
高度红海和专业化的电商店铺竞争,品牌、店铺、选品、运营每一项都关系到生意盈亏,使得品牌和店铺的租赁需求热度持续提高。
多位电商运营者对亿欧EqualOcean表示,新品牌突围越来越难。尤其在服装领域,自有品牌的供应链体系如果没有运营大神的加持,几乎不可能再基于此前的渠道异军突起了。尽管内衣市场有UBRA等高价位新势力品牌出现,但中低价位段的竞争正变得越来越乏味。
“乏味到‘满屏’都是‘贴牌’产品”,其中一人抱怨道。
买办
品牌授权表现出来的多个特征,使其本质上更像是一种“品牌税”。
品牌方不直接参与创造“价值”,只在流通环节抽取一定的交换价值;
随着市场环境的变化,逐渐产生了一定的“强制性”,成为许多中小商家生意得以为继的必需品;
具有显著的外部效应,最终都会分摊到消费者头上,并无形中抬高平台竞争成本。
“南极人们”就像是一个超大型收费站,对有“抄近道”需求的上下游厂家进行收取“过路费”,厂家因此减少了在“主路”上的行驶费用,即降低了向平台购买流量的需求。
平台利益变相受损,为何还要默许“南极人们”的存在呢?
最核心的原因是,“南极人们”暂时还在为平台带来增量。
如何让渠道的利益最大化,很多时候是一门“艺术”,在渠道商业模式逐步稳定的环境下更是如此。行业本身陷入激烈竞争的时候,渠道的话语权往往达到顶峰。杀红了眼的玩家,一掷千金,亏钱抢占市场的好戏,常常在市场中发生。
以南极人为代表的品牌授权模式,更加符合渠道诉求。
众多品牌授权模式的厂商,为成建制的职业电商操盘手提供了弹药。正是这些职业操盘手的存在,使平台保持在了高竞争性的状态。
流量饥渴的电商运营和寻求增量的平台巨头,不断推高渠道流量价格。以某女装线上店为例,其单件毛利率原本约在80%,扣除推广成本后净利率不到5%,大部分利润都被各类推广费用抽走。
在某种意义上,南极人品牌授权方扮演了类似“买办”的角色。它们覆盖平台帝国无法触及的范围,巩固了其“税收”来源。
尽管“买办”也在沿着营销产业链条进行延伸,最终形成一个宏大的“买办帝国”,但最终依然无法逃脱对平台的依附。
未来
南极人模式存在一定壁垒,但绝非高枕无忧。
绝对竞争的红海市场中,超高毛利+超高净利率的规模生意往往难以长久。平台希望直接获得更多客户的流量投放,上下游客户希望能打出自己的品牌,友商则觊觎其头部行业地位,所有人都在等待机会吃掉南极人的业务利润。
首先,许多投资者认为此次南极电商股票的下跌,与平台深化推荐算法、推动信息流变革等规则的改变有密切关联。平台通过深化流量效率,蚕食了南极人的品牌撮合能力。据申万宏源,南极人近期GMV增速已经受到影响,进而传导给二级市场。
有电商专家向亿欧EqualOcean表示,头部电商平台推荐制度发生变更,本质上不利于南极人这种玩法的玩家。能否在渠道流量之外生长出自己的玩法,南极人的转型能力还有待观察。
其次,南极电商合作供应链超千家,直接影响到其品控的难度,已屡屡因质量问题登上媒体报道。“卖标”的生意模式本就存在争议,当公司成长为行业头部企业时,如何让社会理解和接受自己的生意理念,是南极人需要面临的难题。
最后,消费升级浪潮下如何向上打开更多品牌空间,从渠道品牌真正迁移成有品牌溢价的消费者品牌,同样影响着这家公司未来的想象力。
只要中国的供应链红利没有丧失,庞大的下沉市场依然富有生机,即便南极人目前可能遇到一些问题,“吊牌”生意依然有其存在发展的空间。
但更应该思考的或许是,如何让“吊牌”之下真正小而美的企业重获生存空间,而不是彻底被效率绑架。尽管这已经是一个上古互联网时期的话题了。